你不要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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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过来。” 陈瑀坐在沙发上，招手唤我。 今天是个阴天——这是我霎时间的想法。 他虽然面上看不出表情，但我知道，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，非常不好。 据我观察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气质，就拿天气做比喻吧，陈瑀站在那里，什么都不做，就会让人觉得很温暖，很想靠近，是个大晴天；而我呢，是个阴天，浑身散发着“生人勿近”的信号；修一呢，就是雨天，淅淅沥沥的小雨，有种天然的悲伤。 而现在的陈瑀，变成了阴天。 让人望而却步。 可他的声音就像魔咒，让人不容置疑，无法考虑，身体在魔咒的召唤下，僵硬地向他那里行走，站在他面前，垂着头，像个在劫难逃的罪犯。 “抬起头来。”他说。 缓缓地抬起头，对上他的眼睛，心跳简直要错拍。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，把我拽到沙发上坐下，“为什么不告诉我？” 陈瑀说的是我几何的问题。 在他的自行车上，我坦白了和修一学习的目的——让修一帮忙补习我的几何。 “我，”我一时有些语塞，不知道如何回答。 “信不过我？” “当然不是！” 陈瑀的学习极好，尤其是数学和物理，都拿过全国性竞赛的金奖——这还是陈东升说的。 我刚来北京的时候，陈东升对我说：“乔乔，你这转学耽误学习，北京和石城的进度也不一样，你有不会的，就去问陈瑀！” 他脸上笑出了褶子，“这小子学习还不错，物理、数学竞赛都获过奖！” 听到这话，我下意识地看向陈瑀，他轻点头，像是在认同陈东升的话。 “那是为什么？” 我不敢直视他，垂下眼皮，说：“怕耽误你时间，影响你学习。” “那你就不怕耽误人家的时间，影响人家的学习？” 很自然的反问对不对？但因为我说不出个所以然，所以在心里暗骂他——咄咄逼人。 “好，那我再问你。” 他乘胜追击。 “上次你明明不想去珍瑜的生日会，为什么不直说？” “我没有！” “撒谎。” 即使不抬眼皮，我也能感到他的眼神压制。 我的头垂得更低，他胸有成竹，我灰心丧气。 “我知道，你是怕我不高兴，是不是？”他淡淡地说了一句。 不敢再撒谎，只能小声说：“是。” 至此，他大获全胜，我全军覆没。 “几何题不会做，不和我说，怕影响我学习；不想去生日会也不跟我说，怕我不开心……陈乔，你就这么害怕我吗？” 他叫我陈乔。 我这才抬起头来，直视他的眼睛，“我叫关乔。” 气氛冷到零度以下。 他说：“好，关乔，你就这么害怕我吗？” 我鼻头一酸，像一不小心吃了芥末。 怕啊，当然怕，超级怕，怕得要死。 不仅怕你，我还怕陈东升，还怕杨兰，怕现在沙发正对面上的神像，怕家里每一个不能碰的东西…… 最怕的是成为一条流浪狗，脏兮兮的，病恹恹的，流窜在城市最隐秘的角落。 好了，这下眼睛也开始酸，不仅如此，还胀，眼球似乎要把眼眶撑破，疼，好疼。 陈瑀现在又变成晴天，不对，雨天，好吧，是晴雨天。 他的面部不再冷着、僵着，变得温暖、松动，眼睛里面有水，他抚摸我的脸颊，手好暖，我的泪掉下来了。 于是他又抚掉我的泪，眉头也蹙起来了，他的眼睛要把我融化。 “怕什么？”他说。 我能感觉到我的嘴唇在抽动，或许是全脸都在抽动，现在的我一定很滑稽，像剧院舞台上的小丑。 他双手抱住我，像关上了舞台上的帷幕，我的头抵在他的肩上，此刻，我不是小丑了。 “你不要怕，乔乔。” 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很有力量，把我震的一抖一抖的。 “没什么好怕的……不会再抛下你了。” 夜晚，陈瑀来敲门，他还是穿着上午那身睡衣。应该是刚洗完澡，头发还有些微湿。身上已经不是薰衣草的香味了，是橙子的香气——那是我们一起买的沐浴露的味道。 “怎么了，哥？” 他有点无奈地笑了笑，“还能怎么，给你补习呗！马上就要中考了，几何题一分都得不到，你不慌啊？” 我们在陈瑀的屋里学习，他的书桌很大，足以承下我们两个人。 我也终于搞清楚他那个大书柜上，都摆了些什么东西—— 确实是书还有手办，只不过，绝大多数手办都是飞行模型。大的，小的，蓝的，灰的，白的，各式各样，占了书柜的大部分。 他很喜欢飞机吗？ 脑海中浮现出模糊的影像：小陈瑀拿着飞机模型跑来跑去，笑得天真烂漫。 但很快的，那些影像就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、千奇百怪的几何图形。 “乔乔，跟我说，你今天学了什么？” 我把我的本子拿出来给陈瑀看，陈瑀问：“这些你都会了吗？” 修一今天给我讲的几何题，我在草稿纸上画了又画，当时没听懂的题自然是不会，可当时已经听懂了的，现在也不会了。 只好摇了摇头。 “我来教你。” 陈瑀把我的草稿纸拽到我们之间，然后画了一个漂亮的长方体，随手做了一条辅助线。 “乔乔，你看，这种题就是非常简单的基础题，你只需要画一条辅助线......” 的确，陈瑀讲得是要比修一清晰很多，我开始有点开窍。 “所以没有空间想象能力也没有关系，中考就那么点几何题，每种题型有每种题型的套路，记住套路就行，知道了吗？” 我点点头，打了一个哈欠。 陈瑀见状，说：“困了就回去睡觉。” 我讷讷地点头、起身，“哥，11点了，你不睡觉吗？” “才11点，还早。我不困，你去睡吧。” 我腹诽：“晚上不睡，白天不起。” “夜猫子。” 眼前的他此刻在我脑中慢慢变成一只猫的样子，长出猫耳朵、猫胡须、还有摇晃的猫尾巴—— “噗呲”，我笑出了声。 “你笑什么？” 猫开口说了话，喵喵喵。 “没……没笑什么……” 我仓皇而逃。 他在后面喊，“慢点！以后放学后一起学习！” 单车来回穿梭几回，人步履匆匆，树叶由黄变绿，冬去夏来。 北京没有春天，从冬天一键快进到了夏天，从羽绒服变成了短袖，我也将迎来中考。 “乔儿，”修一说话带着儿化音，“我们高中也一定要在一个班！” 他的眼睛亮晶晶。 “好！我争取，考到卓越班。”我说。 “放心，有你哥那个大学霸保驾护航，你肯定可以的！”修一揶揄道。 嗯…… 我扭头看向窗外，风轻云净，鸟语蝉鸣，这是个美好的夏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