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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小生唱绝桑家班 兰心暗摇俊李靖

    

第四回 小生唱绝桑家班  兰心暗摇俊李靖



    时间一晃,便入了冬。京城的冬今年格外寒冷,风雪交加,明明只是初冬,街道上早就已经是白茫茫一片。   寒风呼啸,凛冽刺骨,让人不禁瑟瑟发抖。如此严寒,昔日热闹的京城街道上已然是早早就静谧无声,只有几个守夜的巡逻着。雪花在灯火阑珊处翩翩飞舞,所幸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锣鼓声和顽童提前点燃的爆竹声,新年快到了,还有点孩童喧闹,也算叫这京城不那么孤独。

    聂达一人走在街上,有熟识的店家见了他都是热络地寒暄几句,可聂达实在无心闲谈,只嗯啊敷衍几句,只顾着安排采买过年所需的物件。平日这事儿都是由刘氏来做,只是进来玉兰的病已经十分严重了,三日粒米未进,哪怕喝茶也会吐出来,刘氏实在走不开,在家中忙前忙后伺候这金贵的闺女。聂达请了太医来看也说是心中郁结太重,以至于压迫到了肠胃。此心病无药可医,要么就是自行走出来,要么,便是在家等死。可以说,聂达的心比这京城残酷的冬天更冷百倍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忙碌一早上,聂达有些疲乏,搓了搓冻僵的大手,进了街边一家小茶馆要了一碗牛rou面,一壶茶暖暖身子。正低头唏哩呼噜吃面之时,却听一阵吵闹。聂达生性爱打抱不平,极其注重义气,哪怕现在如此失意,也不忘放下筷子抬眼望去。

    原来是那茶馆老板拉拉扯扯一个老头儿出来。不过也是有趣,那老头儿虽然衣着破旧,却根骨不凡,一行一动之间鹤势螳行,一头银发,如此尴尬的情况下神情却不紧不慢,有点像是个世外高人的模样。不料老头儿身后跟出来呼啦啦十几个半大的孩子,跟那茶馆老板拉扯起来,其中一个嗓门儿最大,喊着:“不许欺负师父!”茶馆老板双手难敌四手,很快被几个半大孩子揍得抬不起头来。

    聂达一笑,觉得有趣,上前做个和事佬,把两拨人拉开道:“在下神威镖局大当家,聂远。鄙人生来无别的爱好,就爱打抱不平,也无别的缺点,就好管闲事。想新年将至,一团和气才好嘛!什么事情,叫你们闹成这样?不如说出来,我个局外人给你们主持公道,如何?”

    那茶馆老板是个生意人,自然听说过聂达仗义的名号,忙道:“原来是聂大当家的,失敬失敬。不过还好您在这儿哩!这群戏子在我这儿住了半月有余,房费拖了也有半月,我个生意人,又不是开善堂的,我也要糊口呀!我便让他们今天搬走,不料他们不走也罢,这几个小畜生还仗着自己人多势众,就欺负我个读书人!”看那老板吹胡子瞪眼的模样,聂达心里有些好笑,却不由得对这戏班起了些兴趣。若是家中真是买个戏班,在园子里唱唱戏,热热闹闹的,不知玉兰会不会好些?想到那卧在病榻上的女儿,聂达眸中一动,又看那几个半大孩子,大都比玉兰还小,个个又瘦又小,不知是梨园弟子本就该保持如此纤细的体魄,还是流浪四方,饥一顿饱一顿所致,心里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来。

    聂达道:“老板,他们房费欠了多少?我聂达一人全出了。”

    不料那老头却脖子一梗道:“不劳您费心,您的好意我老头儿也心领了。只是老朽带着几个娃娃行走江湖一路,也有不少心黑的家伙看这些娃娃戏唱得好,模样也好,便想以小恩小惠骗了俺这娃娃去的。聂大当家,您好心也罢,居心叵测也罢,这份人情,我老朽愧不敢当!”说罢,一抱拳,竟然真要带着几个孩子走。

    聂达更是来了兴致——按照常理来说,有个冤大头替自己出了房钱,应当是喜极而泣,最次也当手舞足蹈一番才是,不料这老头还是个倔脾气,竟不愿接受。聂达笑着拦住道:“老先生,   您别见外。这外头天寒地冻,您带着这么十几个孩子哪儿去都不方便。”顿了顿,他又哈哈大笑道:“老先生慧眼识人,聂某其实还真是‘居心叵测’。”老头没说话,防备地看着聂达,聂达挥了挥手,叫老板端几个凉菜,再给每人端一碗热汤面上来。支开老板,这才把玉兰郁结成疾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,说到动情处,不由得也洒下几滴壮士泪。

    那老头听罢,表情松和不少,也扼腕叹息道:“好好一个女子,竟然无端惨遭这样横祸...聂大当家,方才老朽冲撞,还望多多担待。老朽乃是桑家戏班班主,桑济生。老朽已是耳顺的年纪,不知还能帮上大当家什么忙?”聂达道:“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,病急乱投医了。这京城中所有郎中都看过了,小女的病却还是那样。我便想若是买个戏班进来唱上几天的大戏,叫这园子里热热闹闹的,也冲冲喜,或许她也能好些。我与我夫人今年也是快五十的人了,膝下再无别的孩儿,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,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,只怕我那浑家...唉!”桑济生听了,一拍桌子道:“这事儿就如此说定下来了!俺一个老头,别的本事没有,手底下这些娃娃,甭看年纪小,老朽我可是从他们小时候就一手抚养教育,唱戏唱得都是京城排的进名号的。聂大当家今日慷慨解囊,助我们桑家班一臂之力,我们定当涌泉相报,什么报酬之类,一概不用提,只用管了我们一日三餐便是。”

    聂达没料到这桑济生年纪不小了,却还有一片侠肝义胆,一腔豪情,十分感激,抱拳道:“桑先生不必太谦了,只要能叫小女好些,我聂某人自然不能薄待。”二人谦让一番,最终商定聂达先打道回府,他们一行人收拾好行囊后立刻奔赴府上。按下不表。

    话说玉兰昏睡半日,才堪堪转醒。刘氏泪眼婆娑地亲自喂了她几口粥,所幸没有吐出来,只是吃不得多。却听人来报,说是大当家的找了个戏班子回来,让小姐身子好了就来看戏。刘氏骂道:“咋咋呼呼的,没用的奴才,滚出去!不见小姐身子才康复些么?看你娘的戏!”玉兰忙握住娘亲的手,奋力坐起来道:“不碍事,爹也是心疼我心中不快多月,才急着找了个戏班回来,又差遣人来报信儿。我便去看看罢。”刘氏蹙眉道:“娘亲的乖乖儿,你身子未愈,这天寒地冻的,怎好随意走动?”青桃劝道:“夫人,奴婢备下厚衣服,再备好暖炉脚垫,不会冷着小姐的。”玉兰感激地看了一眼青桃,点了点头,刘氏这才叹了口气,算作默许了。

    其实玉兰想的不过是自己的身子不中用了,也不知能活几日,要趁着自己还活着的光景多陪陪爹娘也好。起身简单打扮一番,因还在病中,不宜打扮得花枝招展,种种繁琐,不再话下。

    宅子的戏台其实几个月前聂达就差人搭好了,正搭在园子里,中间隔一道不宽不窄的湖面,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,   也能水面传音。戏台搭的气派,玉兰看了也不禁来了几分兴致,脸上表情也活络起来。聂达看她这样,心里高兴,小心翼翼扶着玉兰坐在第一排,和那刘氏一左一右把女儿护在中间。

    像是那边得了号令,几个约莫只有七八岁的童生上台翻了几个跟斗,一个略大些的耍了一套花枪,算作开场戏目。别看这一套简单,实则需要不匪的基本功,尤其是那花枪,童生年纪不大,却耍得十分得心应手,干净利落。聂达喜得大喊:“赏!”那面便有婢女端上一盘银子,桑济生不好意思推脱,只收了一半,几个童生朝着看台这面磕了几个头便下去了。

    接下来几出戏大都是玉兰爱看的,演了一折《长恨歌》,一折《琵琶记》,一折《梅花三弄》。玉兰素日就不大爱听戏,也只有这么几折喜欢的,演完了一时间也不知该再点个什么,聂达又怕自己点了玉兰不喜欢,惹得她烦闷了,只怕是最后的这根救命稻草也抓不住了,便也不敢随意点戏。

    要说还是刘氏脑子活络,唤来那侍奉的丫头道:“你去问问那桑班主,他们都有什么好戏,一并演了来。这大冷天的,   莫要让场子冷了。”丫头去了回来报道:“桑班主说他们戏班压箱底的戏有一折《李靖治黄河》,只是今天演李靖那小生忙着照顾后台生病的一个小旦,怕是演不了了。”

    玉兰有些好奇地坐起身道:“什么好戏,值得做压箱底的?”聂达一看女儿有兴趣,忙道:“什么小旦不小旦,速速去请了郎中来看,吃几贴药就好了,务必叫那小生上来唱这一出!”婢女又去回话,似是桑班主在后台劝了一阵,众人又等了三盏茶的功夫,才听那面又开始奏乐——好戏又开始了。

    那音乐很是铿锵有力,跌宕起伏,只见一只手撩开帘子,从那幕后走出一个模样绝顶的白面小生!要说他那模样如何绝顶,你看他:秋水为神,琼花作骨,长眉秀颊,色夺瑶林之月。中常身量,却一把素腰,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,一看就是个善武技的武生。身披金光灿灿火红半臂甲,内着潇洒一身白衣,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,好一个俊美儿郎。玉兰不由得有些呆了。

    那武生开口唱到:“大隋天子,龙袍加身,炀帝担忧黄河变。派我李靖治黄河,招十八反王议此事。十八反王志气昂,各执一词争观点。”音色之正,叫人不由得拍案叫绝。之间那台上又上来十八个形象各异的角色,想来便是方才提到的十八反王了。为首的一个喝道:“壮士何人?”

    那武生折扇轻摇,又猛地一收,正色道:“三原,李靖!”与那反王之首擦肩而行,做互相审视状,每一步都仿若走到玉兰心上。从前除了爹爹以及家中小厮以外,几乎没见过什么外面的男子,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风度翩翩的美男子,枉然自己读书万卷,竟然一概不知!

    那戏演到好处,李靖一人单挑十八反王,看他身姿矫健,动作刚柔并济,尽显意气风发少年风姿。玉兰忍不住从看台上一下站了起来,竟都没有听见母亲呼唤自己,眼中心中竟只有了这么一个俏李靖。

    虽说戏台和看台之间隔了一段距离,但这样一个亭亭玉立,兰心资质的美人儿,怎能叫人视而不见?虽说那武生动作还是一板一眼,丝毫不懈怠,眼睛却不由得悄悄朝着玉兰瞥去。看她:好花含萼,明珠出胎。似兰馨,如花解语。明眸善睐,皓齿流芳。嬉戏自出天真,娇憨皆生风趣。面上病容nongnong,却难掩绝代姿容,不免心里一动,险些没接住动作,勉强拉回视线,才能专心表演。

    戏毕了,刘氏笑道:“这丫头,怎么看着才好了些郁结的病症,又来了痴病?”若是平日,玉兰一定羞红了脸娇嗔母亲胡说,眼下,她自己都信了,自己一定心里有痴病。明明那人儿已经退下台去,自己眼中却又为何还能看见他姿容翩跹?

    正在痴想,桑济生就亲自带着一整个桑家班来谢恩了。玉兰一眼便见了方才那个武生,打近了一看,果真是十二分的好人才。眉宇间英气不减,却只是近看多了几分女色,玉兰心儿噗噗乱跳,靠在软靠上,手儿握着香炉,只伸出一根玉指点了点那小生说:“他唱的最妙。本小姐赏你一样东西,你可要?”

    那武生不敢推辞,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抱拳道:“多谢小姐赏识。”果真一开口,竟是个女子。唱戏时节不大感受得到,用了寻常的语气就听得出是个女儿身。玉兰痴心不减,反而面上更红,竟解下自己内里的纱衣披肩扔到她脸上,那女武生一把抓住,只觉得麝香扑鼻,握在手中仿若无一物。桑济生看她呆呆地,忙道:“这是我们桑家班的台柱,也是老朽的养女,乳名小凤,花名漱芳。承蒙小姐厚爱赐衣,小凤,还不快快披上。”

    小凤胆子也大了些,抬眼把那小姐看在眼里,一面把披肩系在脖间:“多谢小姐赏赐。”兰心故意不把正眼瞧她,巧妙避了开来。领完赏赐后,桑家班便毕恭毕敬退下。也不知这戏班子可是什么灵丹妙药,自听过戏后,玉兰竟第一次喊饿,当晚便喝了一碗火腿白菜羹,又吃了半碗粳米饭才睡下。

    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