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州风云（1）

    三天后江娴如愿以偿踏入大陆，这一趟可不容易，先从台湾乘船到福建，再坐飞机抵达内陆，只有她自己，虽然没有父亲的联系方式，也不知道他的现住址，但她很自信能找到他

    上午十点她到达江苏省苏州市，苏州，母亲潘悦的老家，现在是1995年，母亲22岁，正在读大四，也正在和父亲谈恋爱，她清楚知道母亲就读于哪所大学，连什么系都知道，这便是最好的突破点

    习惯了台湾的气候，突然来内陆她水土不服了，肚子疼还想吐，真不知道上辈子的17年是怎么过的，她忍着不适前往母亲所在的大学，要放寒假了，校门口车辆拥堵，到处都是青春的脸孔，欢乐的笑声，消融了刺骨的冷空气，学生们有的三两结伴，站在马路边等公车，有的父母来接，拖着行李坐进私家车，热闹极了

    几个男学生骑着单车经过，车铃叮叮铛铛，她压低帽檐，默不作声在人群里穿梭，从前途径学校，看见青春洋溢的画面，她总会自卑，同龄人在读书，在过正常的、规矩的人生，她呢，岁数相差无几，过的却是另一种人生

    现在不会了，不止现在，很早以前就不会了

    她爱自己特立独行的人生，刀尖舔血，边缘行走，何尝不是一种快乐

    趁着校门口混乱，她快速进入学校，已经放假，离校的学生越来越多，她必须尽快，否则扑个空

    到底能不能找到母亲，真要看运气，她懊恼时间不合适，但又有什么办法呢，等不及了，碰碰运气吧

    校园诺大，寒风吹得梧桐树翩翩起舞，枯叶犹如一场雨，沙沙落下，她询问过路的学生，得知了方向

    古典文献系的教学楼在学校最里面，距离校门口最远，她着急忙慌赶路，到教学楼下时已经出了一身汗，寒冬腊月的，还能满身汗，可见她跑了多久

    她跑进教学楼，正巧遇上一群要离开的学生，她不动声色观察着，本来没抱希望，直到看清其中一个男生的长相，她赫然惊喜，但又不能表现出来

    那是一位颇为帅气的男学生，比较出众，她怎么认得，因为小时候看过母亲大学时的旧照片，和班里同学拍的，她那时就记住了这位笑容灿烂的叔叔，他是母亲的同班同学

    但现在不是叔叔，而是哥哥，她抑制着欣喜，装出平淡的样子跑到他面前“学长，请问你们班同学都走了吗”

    男生步伐停顿“同学你找谁”

    “潘悦，应该是你们班的吧”

    男生有些疑惑，因为从没见过她，但他还是好心相告“是我们班的，她正在楼上帮老师整理档案，就在207”

    “三克油”江娴一溜烟往楼上跑

    来到二楼207，门没关，里面很静，江娴鼓足勇气探头，仅此一眼，心跳漏半拍

    她的母亲，潘悦，就坐在一张办公桌前，专心致志整理档案，身穿乳白色毛衣，深蓝牛仔裤，装扮休闲，青春有活力，脑袋微微低着，及腰长发被过堂风撩动，那张清纯的脸令人过目不忘

    江娴尝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滋味，藏在帽檐里的双眼渐渐湿了，这是母亲没错，但却是她从没见过的模样，颠覆了她印象里被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母亲形象

    她悄悄靠近，犹豫该如何搭话，这时潘悦抬头看过来，先说话了“同学，你来拿档案吗”

    她嗓音温柔，细腻，江娴心如针扎，看来这一年的母亲还没染上烟瘾，她记忆里的母亲，拥有沙哑奇怪的声音，不是被烟熏哑的那种，而是声带有了问题，再加上时常大哭大闹，嗓子毁得彻底

    她眨了眨眼把泪水憋回去，然后摘掉帽子，一头青丝倾泻，脸也完全暴露“你应该认识我”

    潘悦震惊，起身冲了过来，颤抖着抚摸她的脸，又拉起她的双手“瑞雪meimei…你…你当年不是…”

    “那年我病危，医生都放弃了，大哥悲痛欲绝为我准备后事，还通知了远在大陆的二哥，但谁都没想到，来年春天，我突然好起来了”江娴终于有了流泪的理由，泪水源源不断，打湿了她的脸

    她流泪的原因，潘悦不会知道，只以为她心有余悸，多年过去仍畏惧那年的病，不知怎的，潘悦的眼眶也渐渐蓄满泪水，用力抱住了她“好，太好了，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，精神很好，那我就放心了，对了，你大哥近来可好”

    “挺好的，一直都是他照顾我”江娴抱着不想松开，泪水涌了又涌，差不多八、九年没见母亲，她发了疯似的想念，今日终于得以相见，虽然是以景瑞雪的身份，虽然不能喊一声mama，但对她来说足够满足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