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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这种人没有回头路

    她走后,靓坤在书房坐到深夜

    白瓷烟灰缸快要冒尖,烟头仍往上堆,通过落地窗,他遥望庭院景观,麻木地点烟抽烟

    十天这两个字,在他脑中循环

    十天之约的用意,大抵是他还不死心,或是心早已如死灰,只是想拖延一些时间

    他从风雨里拼过来,丧失斗志过,也绝望过,可那些事情,终归是有解的

    而若想得到一个女人的心,从来都是无解的

    她最后的表情动作,犹如默片开启播放,在他心间一段一段闪过,也是光怪陆离的幻影,纠得他更沉郁

    他清楚看见她红了眼

    是喜极而泣吗

    终于要逃开他,终于不用忍受他

    她该高兴,他想着

    那夜的谈话后,一只沙漏于无形中被倒置,渺小的沙子如奔赴战场的士兵,每秒都在流逝,分毫不怜惜人的心情

    两个心事各异的人,很默契的没有去提

    也无需提,小小十天,迟早见影儿

    转天欲晚时分,他提出带江娴出去走走,她自然愿意,还特意打扮一番

    谁知,这一遛,竟遛到深圳

    约莫两个小时的车程,她从始至终看沿路风景,连眼都不太舍得眨,实际上,不是走公路就是过隧道,道两边无非是废弃的厂房,荒凉的平房,跨海大桥着实壮观,但天黑了,照明设施并不完善,能看见的,也就是车大灯那一块

    说到底是想家,能再次踏上大陆,她莫名的激动

    她怀念着此去经年的上一世,来过几次深圳,但去的都是livehouse,酒吧之类的,那时候圈子里崇尚山本耀司,真假ro满天飞,dj还在打stay young,很久远了

    “从前来过吗”丢完烟头后,靓坤升起车窗,他讳莫深忧的脸陷进黑夜

    她搁置膝头的手握拳“就是因为没来过,所以才新鲜”

    进入深圳地域,车先是穿过一片深长的土道,不一会儿,窗外景物变得多起来,估计是到达市中心,如同香港,经济发达的城市是没有夜的,满街游荡的男男女女,阔绰富丽的夜总会,洗浴,赌场,都在宣示着奢靡

    她从头看到尾,远远发现道尽头有座格外辉煌的夜总会,伫立于夜色更加扎眼,也比路过的那些热闹,旋转门旁停满豪车,衣着华贵的男女鱼贯而入,泊车小弟忙得焦头烂额

    与她的猜想无异,车缓缓在空位停住

    她庆幸今日没偷懒,否则该被这些争奇斗艳的女眷笑话死,她提着裙摆跨出门框,银色高跟鞋清脆点地,纯黑鱼尾裙,交织的绑带设计,露出一半洁白的背,她身量纤纤,却不给人瘦弱的感觉,年纪尚轻,发育倒是抢先,小白兔的脸配上凹凸有致的身子,说是极品都不为过

    阔别车内冷气,她被热气闷得口干舌燥,等他下车的功夫,她隐约听到有路人夸她漂亮,猜她身份,男伴是谁

    其实从小到大,她听见的夸奖根本数不清,前世她不爱学习,天天研究化妆品发型穿搭,加上有的是钱,随便折腾,长发腻了就剪短,短了再接长,美甲长一点就换,时髦衣装都往家买,本来就是美女相,再精于妆饰,走到哪都耀眼,她仅有的优点,也就是漂亮和有钱了,学习成绩一塌糊涂,高三的人了,连小学六年级的方程式都够呛会解

    由礼仪小姐引导走进时,靓坤单臂圈住她的腰,给她香槟金外搭的纽扣系得一颗不落,藏住那弹跳的双峰,可是那条深深的沟壑怎么也藏不住,这么一拢,还更深了

    够要命了,他护她走进旋转门,无奈说就不该给你打扮的时间

    “我可是跟你来的,你不怕丢脸吗”她挑了挑眉,的确,偶尔的火辣实在撩人,她妆容怡宜,蜜桃色唇彩绝美有活力,也不怪一同进门的男人们盯着不放

    “我平平庸庸,能有这级别的靓女作陪,简直八辈子修来的福”他轻轻答应,说罢也笑

    话是这么说,可他的风华又有几人能媲美,金白花纹衬衫,领口一如往常敞开,露出佩戴的刻龙玉坠,身姿笔挺,双腿修长,哪怕人潮似海,也能一眼辨出

    来到相对安静的包厢,门一开,江娴赫然掩住唇,空间不大,很常规的夜总会装潢,已经有两对男女在卡座上,皆是衣衫不整,两个公主上身裸着,短裙掀开一大半,居然没有穿内裤,男人的手已然在往里探

    她前世固然挥金如土,也成日混迹欢场,可终归玩的是小孩儿把戏,加上21年扫黄严格,她哪见过这个

    靓坤遮掩她双眼,一如那日击杀韩宾手下,此行是有正事要谈,他想着她在家无聊,也会喜欢热闹场合,谁知道刚来就闹这么一出,还是她先开的门,真污了她眼睛

    都是江湖老油条,靓坤已经表现出不悦,两个正在玩乐的男人立刻收敛,着急忙慌整理衣衫,两个公主一头雾水,转眼看见被捂眼睛的女人,她们像看见什么奇观,但碍于靓坤,只好窃窃与同伴取笑

    都说上流社会表层清平,实则就是脏水一池,稍稍挖掘,便令人大跌眼镜,江娴今天算是见识,别提男女之事,她连初吻都还在,此刻脸红得快要渗血

    等屋里的人穿好衣服,回归正常,靓坤一手夹着粗长的雪茄,一手揽她进入,燃得正旺的烟头叠着厚厚灰烬,随着人走动,往砖地抖落着

    “坤哥这是有新马子了,但也不至于这么宝贝吧,眼里连点沙子沫儿都进不得啊”先说话的,是个贼眉鼠眼的矮小男人,套着金链子金戒指,一口金牙,浮夸得跟只花公鸡似的

    “正经人家的姑娘,见不得很正常”靓坤搂她在沙发没被污染的地方落座,打搅好事,摆大谱,他却没有一丝一毫歉意

    这话真妙啊,公主们脸发青白,当然不满这香港佬的指桑骂槐,但就算不认识,也看得出身份非凡,只能吃哑巴亏

    花公鸡打开始就意见最大,虽然敬他是洪兴社红人,但强龙不压地头蛇,他刚要出言讥讽,被右边的男子及时劝住

    “坤哥说的是事实,小女孩嘛,哪个不腼腆”打圆场的男子三十出头,一身素净黑衣,面相普遍,比花公鸡面善

    他很会察言观色,笑呵呵望靓坤“坤哥,说来也怪你”

    “是吗”靓坤半分玩味,半分冷酷

    “当然,怪你不把我们当哥们兄弟,家有喜事都不发张帖子,让我们的礼金都没处送,也害得被蒙在鼓里,都不知道有小嫂子存在,这不才惹了出闹剧,坤哥得罚一杯,要不愧对咱十多年友谊”黑衣男子巧舌如簧,边说边倒酒

    话到这份上,还巧妙点中靓坤最想听的话,他接下酒杯,语气温度回升许多“香港人总说我阿坤长了张好嘴,黑的说成白的,白的说成黑的,我看他们是没见过你”

    男子是真机灵,利利索索的又斟两杯,塞给面如土色的花公鸡一杯,扯着他,与靓坤碰杯,开门酒饮过后,他笑着说论资历论年龄,我们都得喊你声哥,这酒我们肯定是要陪的

    江娴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,觥筹交错时,她攥着靓坤一早给她倒的果汁,静静融进晦暗,闻着他衬衫弥漫的好闻烟草味,她的心惶然,总感觉他今天来这,不仅仅是为了寻欢作乐

    “阿荣,我和坤哥怎么着都是外乡人,这是你角头,还是得靠你得到消息”黑衣男拿起刚撂下的酒杯,与花公鸡轻一碰

    花公鸡几杯酒下肚,刚才的不愉快忘掉大半,他捏着公主的胸脯,豪爽说你是我弟兄,他是我哥哥辈的,怎么,我还能唬你们

    黑衣男子哈哈笑,说出要紧事“听说深圳前阵有大动静,闹得条子像磕了药,深圳港夜夜巡逻把守,苍蝇飞过去都得揪下来拷问拷问”

    靓坤拨转她披肩上的流苏穗子,沉静地倾听,一派悠闲,只有距离过于近的她知道,他什么都没有放过,一个眼神,一个话音,都在怡然里尽收囊中

    花公鸡思考着“这倒是,你们知道的,半年前那艘货轮,从虎门港下水,穿港澳到台湾,整个珠江三角洲都快让它遛遍了,听说是行踪太明显,台湾条子掐准行驶时间,早早就截了高雄港,想玩一出瓮中捉鳖,看看这艘编号出厂号都是空白的大船,到底装的什么”

    饶是对这些不感兴趣的江娴,也听得入了迷,她屏息听花公鸡讲述,很关心事件结局

    “当时每个人都等着看好戏,台湾条子剿匪缉毒那可是一流的,虽然不知道是哪位爷的货,但那吨数,那排场,怎么着也得有个重量级大佬倒台,结果呢,这艘船居然他娘的不翼而飞了,耍得条子跟马戏团里的猴儿似的,到底是台湾佬收到风声,临时改变路线,还是他他妈是孙悟空转世,把船变成手指头大,揣自己口袋了”花公鸡讲得义愤填膺,说得口渴了,咕咚咕咚灌酒

    够邪乎了,江娴疑惑丛生,扭头观察靓坤反应,看来他早就知道这事,正在稀松平常的抿酒,眼神不见一厘变动

    “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咱做不到的,人家未必”他从冰桶里夹出冰块,投进棕色洋酒

    花公鸡眉皱了“坤哥,听你这意思,你知道是谁”

    犹如一颗深水炸弹爆开,包厢静若无人之境,方才嬉闹撒娇的公主们也知道孰轻孰重,纷纷屏息,没有一点动静

    黑衣男子亦是震惊,怔怔等靓坤开口

    “怎么可能,我踩这条道,充其量为混口饱饭,哪来的本事把手伸那么长,宝岛的大佬们都能打听着”靓坤轻描淡写回话,腔调再寻常不过,他低俯着身,用小叉子细致给西瓜片挑去籽,只剩诱人的红色果rou后,他亲昵喂进她嘴里,过程娴熟自在

    花公鸡和黑衣男对视,很快错开,面孔满是失落,不过这话题很快被扯开,黑衣男继续打探深圳港近况

    甘甜果rou含在嘴里,江娴却如同冬日饮雪水,彻骨的冰寒,好歹是相处甚久的男人,心思她总能猜到两分

    他绝对知道

    但知与不知,无关她的事,她麻木吃着西瓜,事情逐渐变得有趣,她再单纯,也能听懂些,这间包厢的人所说的道,不再单是黑那么简单,但具体是私,还是毒,她就不知道了

    几番你来我回,花公鸡发现端倪“我记得你不插手这些,怎么啊,建材市场没落,逼你上梁山啦”

    “阿荣就知道笑我,我就算真想插一手,也没那路子和资金,不怕你和坤哥笑话,我摸了批伪劣医疗器械,算是骑个驴,挣个线人的辛苦钱,送佛送到西,我总得都打听着,要不下家接不上货,我不也一个子儿都拿不着吗”黑衣男讪讪笑

    原来是个倒爷,江娴呷了口果汁,医疗器械造假的勾当,从前听说过,今天头一次见活的,这事够缺德,但油水巨大,生产源头捞不着几个钱,谁有能耐卖出去,谁就大赚,也是道催命符,只要出一点差池,要么无期,要么直接挨枪子儿,算是阎王爷撒的引路钱,就看能不能捡得顺当吧

    花公鸡合不拢嘴地笑,金牙暴露“原来是这样,我就说嘛,你胆小,饿死也不会碰我们的道,你说的我记住了,怎么着都是哥们,放心,咱上头有人,包你满意”

    这就算打保票了,黑衣男轻松的笑着,摸出一张金闪闪的卡,放进花公鸡手心“阿荣,我不会让你白办事”

    花公鸡捻着光滑卡面,心花怒放,嘴上推拒着不合适,都是哥们儿,可手却把卡攥得紧紧

    “放心吧,我跛脚荣说话好使,保证你满意,大鹏,回来我上你那坐坐,你可得给我接风,不过得我挑地,你们潮州那生腌,什么鬼玩意,怎么进嘴”拿了钱,花公鸡愈发爽直,开始窜下一场局

    黑衣男就坡下驴打哈哈“好,好,坤哥,你要是什么时候有空,也到我那玩几天,我做东,保你们快活”

    全程没讲几句话的靓坤点头,迷离光点倾洒,他的表情,轮廓,都是一团黑影

    三人又聊了些事情,东扯西扯,很快散了局,回程时,江娴发现阿强没原路返回,车在距夜总会十公里左右的地儿停了,且不是回港方向,已经离开闹市区,这边寂寥的很,有几座老化的危楼,黑漆漆的

    她心猿意马掸平裙摆褶皱,这一晚上,疑点太多了,现在更是,她很想问,但他像无事发生,还帮她顺着被擦出静电的长发

    她正纠结着,忽听外界有声动,一辆黑商务急速逼近,在他们乘坐的奔驰后边停靠,车上下来一个人,正在往这里走

    副驾驶门被打开,人坐了进来,飞快关门,江娴梳理头发的动作僵固,居然是那个叫大鹏的黑衣男子

    “坤哥,情况你也都看见了,跛脚荣收了我的钱,事必会办得漂亮,他这个人还是很有用的,咱的货定能平安出港”黑衣男调整着呼吸,说话间掩不住的期待

    江娴的眉眼不再盎然,什么医疗器材,原来都是幌子,靓坤才不会搞这个,他搞的货,只有那么一种,这个所谓的倒爷,可见并不安分

    靓坤清淡应对“要说不显山露水,你郑义鹏当属第一,明面的富商,背地的毒.贩子”

    “哪有,跟坤哥比我太嫩,最近生意不好,底下的小弟等着吃饭,不弄点歪门邪道的,我真保不齐揭不开锅”黑衣男诚恳说道

    副驾玻璃被敲了下,他打开车门,确认完环境安全,接来随行马仔拎着的大皮箱,整整四只,码到后座脚垫上

    江娴悄悄扫视,这种交易见不得光,故而只收真金白银,支票还是打款都有风险,就算是这年代,条子也能调得出钱款往来记录,账户,收款人,那都是把柄

    没什么可再看的了,江娴把脸别开,那四只大箱,没一千万也有八百万,看来这是笔大额交易

    “倒是利落”渗进来的月光照亮靓坤脸庞,应该是皎洁的,却叫人不寒而栗

    黑衣男遣退马仔,笑眯眯说坤哥,你不嫌我笨,愿意带我赚钱,我感激不尽,怎么还敢耽误时间,你有路子,我没有,那我就信你,等这批货销出去,我拿八成,剩余的当是茶水钱,还有我说好孝敬您的,一个钢镚儿都不会少

    主驾驶的阿强瞟后视镜“坤哥,刚才您跟嫂子说话,我没好插嘴,那边已经联系好了,咱的钱一送,货立马出海”

    黑衣男喜笑颜开“我真是信对了人,坤哥就是有效率”

    他没再拖延,道别后,匆匆下车,还不忘竖起衣领,遮住脸,很快,夜吞没他的身影

    他走后,阿强一脚油门,车呼啸着行驶,还不是回港方向,而是远远的跟着黑衣男的车,远近把握得刚好,有天色做掩,使其无法发现,也不至于跟丢

    车内充满诡异凝重气息,江娴的轻语很突兀“才抽两成,就算有搭桥费,对你来说也是小钱,你怎么会愿意担风险”

    她百思不得其解,顶了天两三百万的油花,对他来说算不了啥,他还要联络,购买,确保货平安,他做慈善吗

    他答与不答,她都抛之脑后了,因为气温骤然下降,她如坠进寒潭,颦眉瞅前面,冷气好像被开大了,她起一身鸡皮疙瘩,只好环抱双臂,想取取暖

    对她来说相当肥大的西装外套从天降,他嘴边噙笑,笑阿强会做事,他把快成蚕宝宝的她裹进怀抱,借着冷的由头,大手贴住她面颊,彻底让她失去视野

    “夜宵想吃什么”他喘出的热气洒她耳骨,缠绵悱恻

    江娴整个人都快扎进他怀,说话声很闷“弥敦道那家打边炉”

    靓坤的笑染着宠爱,那回她吃得像只小花猫,居然还没够,还惦记着,他在暂时的温存里沉溺,很不合时宜的又想起十天,不,准确说是九天,他的心抽搐发疼

    他藏起失望,喃喃说等以后不在我身边了,再吃打边炉时,会不会想起我

    江娴想说什么,但双唇犹如被强力胶粘粘

    “很饿吗,要不在附近找家饭店,深圳好吃的也不少”他手搭在她肩头,不禁皱了眉,咂舌说能不能多吃点,你瘦得就剩骨头了

    江娴一个白眼,这几天明明都吃胖了,好话都让他说了,她认真的在想上哪吃,吃什么

    连车减速了都没发现

    这条路更荒更静,路灯昏昏欲睡,成堆飞虫绕着光源乱飞,两侧皆是茂密树林,遮天蔽日,阴森森的

    前路更是凄迷,除去惨白的车大灯,放眼望去,只有远方一抹狭长红色,是车的尾灯,茫茫渺渺,亦幻亦真

    车轮碾着黄沙,面临分岔路的抉择,速度更慢

    突然,几声枪响把静寂击得片甲不留,岂止如此,这只是开场曲目,开启即无法中止,砰砰砰砰的放枪声接踵而至,栖息枝头的鸟儿惊得到处乱飞,前车无疑被硝烟环绕,还试图反击,可是寡不敌众,很快,全部被歼灭,枪声也就停息了

    江娴颤抖如筛糠,叫嚣的枪鸣,骇怪的惨叫,悉数渗透进来,哪怕窗户紧锁,门紧阖,她依然被折磨得胆颤儿,直到发现不是冲他们来的,还有他温柔的安抚,她才回了半挂神儿

    “有我在,你什么都不用怕”他的唇刮蹭她细腻的耳垂,一虚一实,极致温情

    有那么一晌,江娴头脑近乎苍白,神经线惊惧的绷紧,冷汗如雨从云中落,留不留在他的怀,她做不出选择,他仿佛一只温暖火炉,融化她的全部坏情绪,亦包括她的恶劣的脾性

    她抑制岌岌可危的理智,蹭开微小的缝儿

    再次见到光明,她心尖赫然震了震,这是条极其不引人注意的羊肠道,高耸的白杨成为最好的掩体,透过向后飞退的树与树的间隔,她清晰看见一团火,不,是一场大火,正在焚化一辆车,冲天的火光和黑烟,还在烧,且愈发烈,如生生不息的炬火,可它传递的不是希望,而是恶,铺天的恶

    想通原委的那瞬间,她咬着发颤的牙仰起脸,已经驶离现场,又是瘆人的暗黑,他瘦削寡淡的脸更模糊,可以清楚窥见的,是那双看过血腥,残暴,依然安定的眼睛

    “坤哥,您这招真是天衣无缝,既眯了郑义鹏的钱,又栽赃给跛脚强,以前那家伙暗箱cao作,差点栽您一跟头,我就知道您不会打碎牙往肚子里咽”阿强手握方向盘,赞不绝口

    “居然想让我丢失大陆市场,那个瘸子吃熊心豹子胆了,郑义鹏涉世未深,想靠我打通发财路,殊不知成了棋子,助我一臂之力”靓坤指尖流连她细腻的脸蛋,蛮横的霸占每一寸

    阿强大笑赞同“他死在跛脚强的地盘,条子有证据追踪,同伙兄弟有证据报仇,噢,跛脚强还收了他的卡,这钱不花还好,只要花出去一分,他这重点嫌疑人的位子就算是坐稳了,咱的人动手可真快,一分钟都不差”

    江娴一字一句听着,喉管卡了口气,怎么都不顺畅,妙,一石二鸟的计策当然妙,跑了趟特区,看了看景,喝几杯酒,他就白落小一千万,且将仇家接近害死

    而他,最大的幕后黑手,什么证据都没有留,和谁都没有深仇大恨,警方若是追查,查八辈子也查不到他

    这般大获全胜,她也算是他的身边人,于情于理该乐观

    可是,截然相反

    她挣扎坐起,晕开绯红的眼眸怒视他“难道你这辈子,就注定在那两个地方之间徘徊吗”

    “哪两个”她罕见如此时的肃穆,他眉骨噔地一跳

    “地狱和监狱”她咬了咬牙

    靓坤倏而明了,以为她在责怪,怪他连累她,他抚摸她毛躁的头顶“我说过,有我在你永远安全”

    她即刻拍掉他的手“瞎扯什么,那个长毛说的对,多行不义必自毙,你胜一次,赢两次,难道还能一辈子不败吗,你以为你是什么,神仙附体吗,你这是在拿命开玩笑”

    一贯无波无澜的他,少有此刻的惊心,眼波流转,他的姿态放得很低,远不及素日猖獗

    “娴,我这种人没有回头路”他说

    江娴险些窒息,不该心疼他,不该同情他,更不该劝他什么,可是这颗心,怎么就像被魔爪掌握,嘶嘶啦啦的刺痛

    “你这种人,你这种人,我他妈天天都快听吐了,你比别人多个鼻子还是多只眼,人类怎么就单独为你开辟个物种了”她最烦他妄自菲薄,尤其这种关头,话稍不注意就说重了

    但,不还是为他吗

    靓坤一刹懵住,那张颠倒黑白,对答如流的嘴,倒是什么也说不出了

    良久,他郁郁嗓音回旋“我这种人,是死后堕入炼狱都不足为奇的人”

    江娴因极度紧张而揉捻眉心,这话,好像把她拉回初识他那日,他站立,她瘫坐,被他分不清自嘲还是狂傲的余音纠葛着

    他坏吗,那日的她当然会答予肯定,她都恨不得满街贴寻人启事,求那位小警察替天行道

    可今天再问,她犹豫了

    “无所谓,你怎么和我没关系,路是你自己选择的,既然你把钱财,名誉,地位看得比命还重,我没什么可多说”她漠漠爬向另一边,一点情面不留地撇开他

    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有多倔强,有多嘴硬

    她的心不是铁打的,他的关怀,信任,偏袒,何尝不是一剂良药

    管她承不承认,对于他,她早就形成一种依赖,如抑郁患者与氟西汀

    她也在有他的清晨日暮中醒悟,原来青睐,重视,不是只能赠送爱人的

    后来对他看法的改观,与他相处的模式,都与她最初想法完美重合

    如果能做朋友,该多好

    可是,有一方心思不纯,该怎么做朋友

    以至于她迫切想要逃出去,让他们两个的生活都回归起始点

    那样最好